Chapter 012 ∴
佩尔狄卡狼狈地爬出了被瓦砾掩埋的废墟,往日从容的气度已经在魔之御座的暴虐之下荡然无存。
以魂座骑士的身份崛起与行伍中的他,第一次这样庆幸自己没有驾驶魂之座上到战场前线。
行军帐受到战斗波及而被埋入废墟,如今看来却是难得的幸运了。在这之后魔之御座的暴走越加疯狂,废墟上层的碎石不断地被它手撕魔像时掀起的飓风吹飞,反而是早早地就被残垣掩盖的他在黑日与魔爪之下逃过一劫。
此时的天空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湛蓝,高远的云层缓缓浮动在晴朗的阳光下,投下一片快意的阴凉。
一碧如洗的天穹,仿佛在述说着刚才地狱般的场景只不过是一场噩梦。
空气是平稳的,充斥着战争结束后的宁静,在悠久之城大闹一通后,魔之御座已经不见踪影。
看起来,就算是魔神也不是没有理智的疯子,无论是奥塞恩还是梵拜雅,只要有任何一方向悠久城派出援军,已经是强弩之末的魔之御座,就决计不能轻易全身而退。
为什么失去了御座核心——“殉道者(Martyr)”,魔神依旧可以翩翩起舞,至今是佩尔狄卡心头解不开的谜。
戈雷姆以蒸汽热能为动力,魂之座以灵魂碎片为食料。而传说中的八具魂之御座,则需要献祭一个完整且合适的灵魂,用以启动它的御座核心。
他们确实地做到了,在七年前的神岛上。以一名少女的灵肉为祭,唤醒了沉睡千年的力量。
然而魔之御座的启动核心、名为“殉道者”的铳剑,却随着某名少年的尸骸一起消失于沸海无尽的碧波之中,从此再也没有人能唤醒这具魔鬼的王座,而来已有七年。
如果这世界上存在着无需核心也能启动御座的方式,圣盟绝不可能将这份恐怖的力量封锁七年而不试图染指。
——难道他还活着?
佩尔狄卡奋力摇摇头,驱逐了这个不切实际的幻想。
七年前他们封锁了整个神岛,几乎是以掘地三尺的气势进行了地毯式的搜查,然而并没有发现少年弃机逃亡的身影。而神岛的四周则是万顷的浪涛,处于沸海中心的神岛,无论是离东陆还是西陆,都横跨着数千里的海域。
——他大概是走投无路,跳海自杀了吧。
这时当时他们一起得出的,唯一合理的解释。
神岛附近的海域因未知的因素而变换莫测,洋流与气候反复无常,即使是最老道的航海家也不能确保船只的安全。
更令人费解的是神岛周边海洋的深度——据推测,从神岛的悬崖上落下,就能坠向沸海的最深处,完全无视了岛屿或大陆架的形成理论,就像是神明随手向沸海的中央掷下一枚长矛,矛的大段深入海底,只剩下露出海面的一角,作为神岛被人类发现。
因此,就连打捞的可能都没有,他们就结束了搜查。
毕竟这世上,并不存在可以用肉身横渡沸海的人类——哪怕是血族或者狼人也一样。
——只是可惜了那柄铳剑。
人们摇着头叹息道,没有人在意少年的死活,至多也只是诅咒他临死也要带走“殉道者”的不信不义。
只有一个人强烈地憎恨着少年,憎恨着他为自己的人生抹上的耻辱,然而他并没有找到可以发泄这份怒火的对象,就匆匆踏上了返还东大陆的船只。
随着他一起回到奥塞恩的还有那具魔之御座——然而那已经只剩下一具空壳,被分割肢解后就随手丢进了大圣堂地下的储藏库里,不见天日七年之久。
佩尔狄卡吃力地站起身子,拍拍衣袍上的尘土。
眼下他要做的是快点回去,将自己见到的第一手情报送回奥塞恩。
比起七年前顽童撒泼似的打闹,现在正操纵着魔之御座的人物,无疑是更值得人类忧惧的存在。他必须赶回去,去提醒那些取走了它的装甲、封印了它的武器、分食了它的血肉的人们,不惜一切也要守护好它的碎片,不能让魔神取回更多的力量了。
区区精灵已经不足挂齿,御座才是影响未来百年乃至千年的大计。
佩尔狄卡决定先放下与精灵之森的纠缠,专心应付魔之御座的归来,相信圣盟中的大多数也会是这个想法。
原先就不赞成通过悠久城计划对精灵下手的派系,甚至可能将这件事作为材料,攻击制定了整个计划的“人类希望”——他的族弟,托勒密。
如果自己能带着情报回去倒戈,未尝不能扳倒托勒密的势力,一想到托勒密被自己背叛后的绝望神色,佩尔狄卡的嘴角不由得露出了一丝得意的微笑。
他望向头顶的天空,青色的苍穹晴空万里,耀眼的阳光照耀着他的前程。
——这时他感到了一丝违和。
头顶没有云彩,那笼罩于身前的阴影究竟来自哪里?
佩尔狄卡惊恐地转过头,只见身后的废墟之上,魔之御座垂手而立,静静地低头俯瞰地上的它,像是巨人俯瞰一只渺小的蚂蚁。
佩尔狄卡张大了嘴,却发不出惊惧的声音,明知逃跑无望,身体还是不由自主地向着魔神的反向挣扎——这时他突然发现,黑色的魔神并没有进攻的意图,依旧静默着屹立在废墟之中。
“怎……怎么回事?”他喃喃地自语道,顺着魔神的视线向它脚下看去。
魔神巍峨的巨影之下,是瓦砾堆积的废墟,废墟的残垣上站着一名黑衣黑发的男子,一名身材娇小的双马尾女孩随侍在他身侧。
男子的腰间挂着漆黑的铳剑,血红的光辉黯淡,像是陷入了沉睡。略显萧索地站在残垣的边缘,寒风绕过他身后的机甲,卷起风衣的衣角,在半空中猎猎作响。
男子默然不语,注视着脚下的废墟,不知道在思念着什么。
沉默了良久,他向着前方迈出一步——他的身前就是断壁的边沿,一步迈出后他的身体疾坠而下。
男子在半空中出刀、收刀,落到地上,快的看不见影子。
他身后巨大的残垣被切出整齐的斩线,悲鸣着向四处崩落,露出了掩藏在废墟下的行军帐。
帐中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躺着一顶蒙着尘土的花环,上面的蔷薇早已被瓦砾压得失去了形状,只剩下寥寥的几朵,七零八落地牵连在荆刺丛生的花枝上。
男子转身从帐中捧起花环,一边向着佩尔狄卡的方向行走过来,一边伸手拂去花环上沾满的尘土,小心翼翼地将仅余的花瓣打理成绽放的形状。他的手法细致而温柔,像是在抚慰久别的爱人。
在他手中,花朵重新绽放了美丽的姿态,染血干涸的花瓣在风中微微颤动。
这姿态不过瞬间,饱受摧残的蔷薇已经无力弥留在花环枝头,只是绽放了片刻,片片花瓣就在风中一一凋零,从他的指间散落纷飞出去,像只只翩跹飞舞的红蝶。
男子默然行走在废墟的大地上,身后的红蝶渐渐消逝在风里。
“……你,你要干什么!”佩尔狄卡向后倒在地上,惊恐地以手撑地向后退开几步。
男子没有理会他的惊呼,径自走过他的身边,仿佛佩尔狄卡根本不存在。
那名似曾相识的女孩跳着舞蹈似的步伐跟在男子身后,两条马尾一摇一晃,在经过佩尔狄卡的身边时,回头看了他一眼,眨眨水灵灵的大眼睛。
回忆如电流般刺痛佩尔狄卡的脑海,他终于想起了女孩既视感的由来——
“你是——你是!不可能,都七年了,你为什么——”
佩尔狄卡惊恐万状地指着她大叫出声。
女孩拉拉男子的衣角,黑色的风衣被扯出一个小小的褶皱。
“呐,艾历克斯,这里还有个‘人’——”
艾历克斯淡漠地转过头,看到了名为佩尔狄卡的存在。
“是吗……偶而也会有的啊,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状态的灵魂体……”
“你在说什么!——你是谁!这个女孩又是怎么回事!快回答我!”佩尔狄卡有点抓狂地挠着头颅。
“要处理掉吗?”艾莉丝偏着脑袋问,丝毫没有理会佩尔狄卡的意思,“好像还认识我呢——不会是神岛的熟人吧?”
“无所谓了。”艾历克斯摇摇头。
“你们!你们!喂——还有活着的人吗,给我把他们抓起来!”佩尔狄卡环顾着四周大声呼叫着。
他急转过头,看向被艾历克斯劈开的残垣的下方,已经不成样子的行军帐。
这时他才看见,帐下被压得血肉模糊的,名为佩尔狄卡的尸体——
“这、这是,什么啊啊啊啊啊——”
佩尔狄卡绝望地惨叫着,身体渐渐变得虚幻,逐渐分解成星星点点的粒子,闪烁着晶莹的蓝光,消散于悠久城的天空。
一点不起眼的蓝光,飘散着、融入艾历克斯的佩剑中。
悠久城化作战场的区域随处可见这样的蓝色粒子,灵魂的碎片弥散在广袤的天地间,重新成为伟大意志的一部分。
——还有极其微小的,仿佛涓滴比之江海的部分,向着艾历克斯的方向飘荡而去。
艾历克斯浑然不觉,手捧蔷薇的环冠,继续行走在战火熏黑的残垣断壁之间。
粒子流在他的身后汇聚成一条条淡淡的光带,像是条条光辉的长河,像是片片细长的羽翼,又像是重重随侍在君王身后的臣民。
最后一枚花瓣飘逝在风里,融入他身后的光之长河。
蔷薇终于凋零殆尽,他的掌中只剩下光秃的花枝,布满荆棘的细刺,隔着手套的皮革,依旧扎得人心疼。
——就好像那寥寥几朵蔷薇,只是为了再见他一面,才顽强地支撑到了现在,见过了,便散了。徒留手中荆棘的环冠。
他轻叹一息,将荆棘之冠、加冕于顶。
里之页,完。
(予 艾历克斯)愿你对这个世界,温柔以待。
——少女 于终幕之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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